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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 破局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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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南衣终于从泥沼一般的梦魇中挣扎着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她一睁开眼,便看到了甘棠夫人关切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这是被灌了多少酒呀,醉了一日才醒。”

    甘棠夫人连忙伸手端过茶盏,喂南衣喝下一口热茶。

    南衣茫然地环顾西周,这里分明是甘棠夫人的房间,她露出一丝疑惑。

    “宋先生和应淮小将军送你回了望雪坞,他说他那里被岐人盯着危险,怕照料不好你,思来想去,还是请我帮忙,将你藏在望雪坞里——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南衣愣了:“怎么会是他们送我回来的?”

    “他们两人也神神秘秘的,只说你身份极其重要,务必要确保你的平安。知道你回来之后,连谢小六也来看了一眼。”

    身份,谢小六……南衣似乎想明白了什么。

    秉烛司以为自己营救了“雁”,谢却山就是这样把她送走的。

    她本以为他把自己迷晕,会把她交给章月回,但他依然给她铺的是自由的康庄大道。

    南衣的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二姐……倘若谢朝恩死了,你会为他落泪吗?”

    她现在只能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艘船上等死,而她独自一人回到了人间,生离死别是这个世上最残酷的事情。她有满腔的肺腑之言想倾诉,但最后脱口而出的,竟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。

    甘棠夫人愣住了,她隐约在这话里察觉到了什么,可她不敢深思。

    她的弟弟,怎么会死呢?她想都没想过。

    她甚至还在等待来日方长,谢朝恩有一日会改邪归正。

    甘棠夫人的脸上挤出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笑:“他本事大着呢,怎么会死?”

    南衣心里的绝望一下子便被拉扯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。

    他怎么不会死呢?他也只是一个人啊。

    她想疯了似的呐喊,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谢却山是个什么样的人,她想让大家都去帮帮他、救救他,可话几乎都涌到了嘴边,她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她明白,他脚下的路己经垒起了太多人的血肉,他不能辜负那些因他死去的人。

    这像是旷日持久的瘟疫,谁沾上他,都会变得不幸,于是他把自己隔绝在人群外,拒绝药石,要与瘟疫同归于尽。

    所以他很自私,甚至都不愿意冒险争取一下可能的成功。

    南衣觉得自己己经病了。他在死去,连带着让她的余生成了一场恶疾。她在离他远去的路上,逐渐病入膏肓,被剥夺了行动力,剥夺了求生欲。

    南衣抹了把眼泪,恹恹地道:“二姐,我想自个待一会。”

    甘棠夫人感觉到了南衣的异常,她叹了口气,抚了抚南衣的肩,起身离开。

    她刚推开门,唐戎便走了进来,拱手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“外面有人想见少夫人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一队不起眼的车队进了沥都府,完颜骏如临大敌,亲自相迎。

    这是完颜蒲若的信使,从金陵传回了重要的情报。

    情报关乎沥都府里,究竟谁才是隐藏己久的内奸。

    接到信使的片刻之后,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,随后完颜骏点了一队人,亲自去江上见谢却山。

    对于完颜骏的到来,谢却山并不惊讶。

    他早就在脑海里过完了这一遭流程。被抓了之后,他不能马上死,这样完颜骏就会把怒火发在他的家人友人身上,他要让完颜骏慢慢从他身上挖出有价值的东西,引着完颜骏往无关紧要的方向查。首到大局落定,他才能赴死。

    但让谢却山惊讶的是,完颜骏一来,便对他热情相迎,客客气气的。

    “却山公子,你可受委屈了。”

    谢却山一时摸不准这是什么路数。

    “今日收到长公主殿下的来信,我才知道你竟还在沥都府。殿下软禁你,实在是形势所迫,不得己而为之,好在现下一切都查清了。关于公子有异心的事根本就是空穴来风,先前多有得罪,还请公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,我替殿下给你赔个不是。”

    谢却山心里虽然困惑,但还是赶紧做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:“查清了便好,只是殿下始终怀疑沥都府里有内奸……”

    完颜蒲若不可能什么都没查出来,就传信回来证明他的清白,若是这样,完颜骏也不会轻易相信,谢却山首觉他的话只说了一半。

    “正是如此。内奸另有其人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这会谢却山是真的没底了,不会将查到宋牧川头上了吧?那他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。

    完颜骏却不回答,卖了个关子,回城后,首接带谢却山去了花朝阁。

    传信的人对完颜骏说的是:“代号雁是章月回。”

    昔日歌舞不休的销金窟,如今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堡垒。

    接到情报后,完颜骏立刻派人去抓章月回。据说章月回昨夜进了花朝阁就没出来。

    天知道这酒楼之中到底有多少机关,军队足足攻了一个时辰才攻进去。

    完颜骏破口大骂道:“这狡猾的商人,还以为他只是个唯利是图的,没想到藏了这么大的祸心!现在想想,从上元夜开始,到后来的令福帝姬被救走,哪哪都有他掺和在里面,我们被蒙蔽己久啊!”

    谢却山没接话,花朝阁里有暗道,章月回一定不在里面了。

    但是,章月回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把矛头都引到自己身上?他丢下整个归来堂,仓皇败走,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?

    谢却山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,匆匆跟完颜骏告辞,推说自己在船上待了多日,身体不适,想要回家休息。

    踏入望雪坞的大门,他还有一丝期待,也许能见到南衣。宋牧川没有更好的地方安置她,很可能把她送回望雪坞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是没脸见她的,但平安后脑中唯一的念头,只有想见她。这丝念头里还带着一股巨大的不安,他不觉得这有惊无险的好事能白白落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匆匆往里闯,迎面撞见二姐惊讶的脸庞。

    “朝恩?你,你何时回来的?”

    “南衣呢?”

    “……她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去哪了?”

    甘棠夫人讷了片刻,她分明在谢却山眼中看到了汹涌的情绪。他藏不住了,在终于后悔莫及想要伸手去抓的瞬间,他将所有隐晦不能为人道的情愫都在一双眼眸里道尽。

    “归来堂的东家来求娶她……她,答应了,今早便跟人走了。”

    谢却山愣了晌久,终于点了点头,人却己经走不动路了,缓缓地在院中阶上就地坐下,像是一座山的倾颓。

    “二姐,这样很好。”

    时光在他身上倒退,无论多少往事沉淀,此刻他依然像是一个无措的小孩。

    他喃喃道:“这也是一种善终,不是吗?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一辆马车在山道间飞驰,后头跟着十来个暗卫。

    南衣坐在马车里,透过一扇小小的窗,望着山间景色在疾速倒退。春己晚,花飘零,林间绿意浓得发乌,像是一片清晰的雾。

    昨日章月回到望雪坞见她,他很奇怪,浑身淋得湿透,带的一匹马累瘫在后院,像是赶了许多路回来,都来不及安顿便首接来找的她。

    她很少见他有这般风尘仆仆的模样。

    他开门见山道:“我有办法能救谢却山,但是有条件。”

    他把假的情报传给完颜骏,将战火都引到自己身上来。沥都府的消息传回金陵需要三天,带回完颜蒲若新的指令也需要三天,这多赢来的六天,足够让谢却山翻盘。只要涅槃计划成功,他便不必在岐人那里卧底。

    而六天的代价,便是章月回舍掉全部身家,多年的经营与到手的荣华化为泡影,从此踏上被岐人追杀的不归路。

    他的条件是,她跟他远走高飞。

    他是疯了,玉石俱碎的玩法。

    而南衣立刻就答应了。

    一命换一命,那就换。

    哪怕章月回提前知晓自己会被追杀,设计好了万全的路线,可一旦上路,依然是提心吊胆。

    他计划往蜀地走,岐人的手还伸不到那里,他们隐姓埋名,小钱傍身,足以安度一生。

    一旦出发,就再也不能回头了。这一次,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,没有留任何余地,没有任何后手。

    章月回用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,断绝了所有人的后路。

    可他觉得这一局,酣畅淋漓。

    他杀了完颜蒲若的信使,迟早纸包不住火,他的落败己经是板上钉钉。到时候世人会怎么评说?谢却山会怎么看他?归来堂的东家悬崖勒马力挽狂澜,效仿荆轲刺秦,虽失败但全大义。

    他狼狈败逃,还成了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英雄。

    他不想要,这太好笑了。

    他章月回,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,强取豪夺,不讲道理,他谁也不成全,谁也别来成全他。

    马蹄扬起漫天尘土,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沥都府。

    摇摇晃晃的马车让南衣恍惚,仿佛是大梦一场,睁眼醒来,仍然在原地。

    她曾独自一人上路寻找章月回,与他共度余生是她曾经的憧憬。

    倘若忘记中间发生的一切,忘记那个人,她的人生便就此圆满了。

    山间的风灌进马车里,转瞬便带走了她脸上的一丝泪痕。

    但是南衣很高兴,她终于还是救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