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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为了加一点点白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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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就为了加一点点白糖,阿唐把命甜死了。

    阿唐加一点点白糖的那天,风和日丽,天空中还有几只风筝在飞,有一只还落下来挂在了阿唐的肩头。阿唐笑着说:“我又不是女人,缠我干嘛。”说得旁边的几位安徽厨工都讪讪地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阿唐前些年一直在外地打工,辛辛苦苦赚了三万元钱,就想当老板。可三万元钱要当个老板不容易。正好,那阵子他的连襟毛明也握着一笔四万元钱的资金,想开个什么店,想来想去都开不成。阿唐与他一说,两人三对六面一合计,决定合伙开个饮食店。

    毛明出资四万元,阿唐拿出三万元,这老板还算是毛明大,某些事情由毛明说了算。阿唐心里不乐意,但一想到毛明多了那一万元钱,也就把不乐意咽到肚里去了。

    饮食店早晨卖早点,馄饨、饺子、豆浆、大饼、油条、小笼包子什么的一应都有。

    阿唐的老婆小萌和毛明的老婆大萌自小感情很好。大萌大小萌两岁,两人相貌差不多,都不怎么漂亮,也不怎么难看,只是小萌的气量狭窄一些。大萌就想:谁让她是小萌的姐姐呢,也就不往心里去。大萌觉得这辈子就一直这样与妹妹妹夫合作开店挺好的,肥水不流外人田嘛,姊妹俩做生意,进进出出都是自家的东西,亏不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毛明有点看不惯小萌的做法,他总觉得小萌太斤斤计较了,譬如一个月下来,两家分成时,她总要占点小便宜。这帐嘛,本来说好的,该多少多少分成,一清二楚的,她倒好,总要想出点花样经,把帐弄成一笔糊涂帐。他要发几句牢骚,大萌还用眼睛白他,说他不要小心眼,男子汉大丈夫跟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。再说了,她是我妹妹,是我妹妹,也就是你的妹妹,都是一家人,说多了不怕别人笑话?

    毛明不爱吃甜食。倒不是怕胖,而是一吃甜的东西,肚里就泛呕,欲吐又吐不出。阿唐把甜食当成命宝的,几乎天天吃甜食都不发腻。

    阿唐在家里,爱用白糖兑白开水喝。小萌将他横了一眼,说:“饮食店里介许多白糖,你不好去泡点喝喝的啊?家里的白糖又不是白拿来的。”阿唐说:“店里的白糖不是同样要用钞票去买来的?”小萌说:“那不一样,店里的至少要比家里的便宜一半,店里的有姐姐的一份呢。”阿唐想:这女人真精,自家姊姊的腰包都要掏!想归想,阿唐还是听了小萌的话,经常在饮食店里喝白糖水。每天早晨,就用白糖泡豆浆喝。平时在家里,一杯白开水加一小勺白糖,到了店里,他就加两小勺白糖,有时还会再加小半勺,这样喝起来甜得过瘾,又不觉着肉痛。

    毛明不止一次地看到阿唐像吃白食似天天喝白糖水或甜豆浆。他曾跟大萌说起过两次,大萌怪他小器,不就两小勺白糖么!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的!毛明想申辩的是:这阿唐好象恨不得要吃空了这家店似的,根本没把心放在店里,倒像是存心吃我们的。大萌说:“他又不是纯粹吃白食,也有他自己的一份资金!你像个男人好勿!”

    毛明不想了,心里气着。事情是小事情,可心里头总不是回事儿。一股气就在心里纠结着。

    阿唐不知道毛明的那个结早就打在了心里。他仍是姐夫姐夫地叫着。毛明在表面上也仍是哎哎哎地应着。每天中餐或晚餐,兄弟俩仍然坐在一起喝酒吃菜,说点笑话,也说时下流行的荤话,两人一起笑,笑着互相说着:“喝酒,吃菜。”

    大萌看着俩男人在一起吃菜喝酒,挺好的,从心里乐出来。小萌发现毛明喝的酒、吃得菜比阿唐多得多。就说喝酒吧,阿唐只能喝一瓶啤酒,毛明起码得喝三瓶。饭量也是毛明大,阿唐喝了酒,基本上不吃饭了。毛明喝了酒,还能吃上两大碗饭,像是饿煞鬼投胎的。小萌觉得太亏了。她就想:长此下去怎么行,非得要扳回来。于是,她放开肚皮吃,每顿饭不吃得撑饱肚皮不罢休。几个月下来,她从瘦子变成了胖子。弄得大家都很奇怪。她就说:“年纪倒门了,应该发福了。”其实,离发福的年龄早着呢。她才三十出头。

    小萌觉察出来了,每当阿唐往白开水里加白糖时,毛明的眼睛都鼓得突出来了,那眼神像是要吃了阿唐似的。她就在心里恨:真小器,不就加一点点白糖吗,用得着鼻红眼赤的?我让你眼红!她一有空便也用白糖兑白开水喝,故意喝得滋有味儿,且喝得“滋滋“出声。毛明有口难开,他一开口,大萌用眼白他是小事,晚上睡觉时会把一张背翻给你,三五天都不会理人。

    有一个月,店里亏了本。分成时,小萌不开心了,斜眼瞄着毛明说:“好端端的店,生意蛮蛮好的,怎么会亏了本?”说完还朝他撇了一下嘴。那意思是毛明从中做了手脚。

    毛明吃不起这个冤枉,说:“小萌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还用我解释吗?”

    大萌气得脸都青了,说:“毛明你怎么回事啊?脑子发昏了是勿?”

    毛明红着眼对大萌说:“你听听她的话,戳不戳人?”

    大萌翻着眼说:“你比小萌大,不好让着她点的?她就是这副吃相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用得着上心嘛!”

    毛明说:“我不上心,可人家戳你心!”

    “谁戳你心啦?生意亏了,我说两句也不可以啊?”小萌咄咄逼人。

    阿唐厚道,说:“算了,都是自家人,多说有啥意思!”

    小萌不依不饶,说:“你认为是自家人,可别人不这么看。”

    毛明“呼”地冲到小萌面前,指着好的鼻子说:“你给我说说灵清,到底谁不这么看?啊?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说灵清。”

    大萌冲上一大步,狠狠地拉过毛明,说:“我看你是不想过好日脚了!”

    毛明说:“我过够了!”

    大萌瞪了他一眼,鼓着满脖子的气,头一扬,冲出门外去了。

    阿唐见大萌走了,说:“姐夫,是小萌不对,你就原谅她一次,啊?”

    小萌一扭头说:“我哪里不对了我哪里不对了,你说你说!”

    阿唐抓住她的一只臂膀边走边说:“哪里不对?我看你哪里都不对!”正说着呢,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。阿唐与小萌同时转过身看,只见毛明举起一只啤酒瓶,将餐厅的一扇玻璃窗砸碎了。碎玻璃花花点点酒落一地。一个厨工赶紧拿了扫把去扫。

    阿唐不满地瞪了一眼小萌,狠狠地推了推她,一跺脚走了。剩下小萌一个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乱抹着。

    自从这次吵架后,大萌不再理毛明了;毛明不再理小萌了。小萌不再理阿唐了。大萌和小萌有时候会说说话,但不像以前那么有斤两了,大多的情况下,都是大萌问一句,小萌答一句或答两句。毛明和阿唐两人还是坐在一起喝酒吃菜,可不见了笑声,也不见有荤笑话从席间冒出热气来连酒菜一同吃下去。两个男人坐在餐桌旁,偶尔碰一碰杯,说一声:“吃菜,喝酒。”

    小萌吃得比以前更多了,非把肚皮撑破不甘休似的。其实,她在心里已经急了,太肥了,在暗地里一个劲地减肥“大印象减肥茶”吃了好几个月了,非但没瘦下去,反倒比先前重了五斤。以前的衣裤都小得穿不下,心疼呀,这么好的衣服都浪费了!浪费归浪费,每顿饭照旧超量地吃。

    大萌看着这个局面挺难过的。她想:我是姐,小萌是妹,理该作姐的让一让步。于是在月底分成时,多给小萌阿唐一些钱,以弥补心里头的内疚之感。毛明看在眼里,气在心里:这算什么!古话说得好:亲兄弟,明算帐。我一没抢,二没偷,规规矩矩做生意,规规矩矩按原先定好的合同分成的,出资多者多收成,出资少者少收到。可眼下倒好,反了个个儿,出资少的,拿得却多;我出资多的,得到的却反而少。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!可大萌到现在还没跟他交过口呢。他也不好发作,只把气闷在肚里。如果这个时候他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,大萌会同他闹离婚的。她的脾气他知道。他不想闹离婚,他心里是爱大萌的,就是不爱她,身边还有一个儿子呢,他不想让儿子东一个爸西一个妈。

    小萌见大萌够意思,每个月多给她钱,渐渐地,心里的气也就消了,脸上有了些笑容。阿唐是条浅水中的鱼,什么事都不往深里钻,见小萌有了笑脸,自己的脸便也如同枝头的花,整天张放着。大萌见妹妹妹夫都开心了,她也开心了,脸上的笑容有若雨后的牡丹花,开得鲜刮滴脆。惟有毛明,始终阴沉着一张脸。走进走出闷声不响。他的背影都像是长了刺儿一般,令人不敢近身。大萌因了妹妹妹夫没了介蒂,心里面一舒坦,不知不觉又同毛明说起了话,晚上睡觉时,主动去拉毛明,倒是毛明老说累。她想:毛明还在气中,过些日子会好的。自家姊妹还有过不去的坎儿?就像身上的肿块,总有一天会消掉的。

    那天,做完了活,大家都坐下来休息了。那天的天气真好,太阳干干净净地悬在天空,蓝天白云,天空中有几只风筝在飘。忽然有一只从空中跌落下来,悠悠忽忽悠悠忽忽地飘到了阿唐的肩头。阿唐笑着说:“我又不是女人,缠我干嘛。”说得旁边的几位安徽厨工都讪讪地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阿唐闲着没事,又用白糖兑白开水喝。他舀了两小勺白糖,在白开水里搅了搅,端起杯子喝了一口,觉得不够甜,又加了一勺白糖,用勺子搅了搅,端起杯子喝了一口,仍觉得淡,便又加了一点点白糖。这才舒舒服服地端起杯子喝着,那感觉自然比喝人参汤多滋多了。

    大萌看着阿唐喝白糖水感到非常有趣;小萌看着阿唐喝白糖水觉着过瘾;毛明看着阿唐一次又一次地加白糖,心里的火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,说:“一杯白开水,用得着加这许多白糖吗?你喝下去不恶心煞的啊?”

    阿唐笑着说:“我不恶心的,很好喝。”就仰头一口气喝光了。再去倒一杯白开水,又一连加了三勺白糖,端起杯子先是悠悠哉地喝着,喝到一半,脖子一仰又喝完了。

    毛明斜着眼看他,心想:总不会再喝了吧?孰料,阿唐又站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,加了三勺白糖,用勺子在杯子里搅发搅发,搅得白糖水混混浊浊的,看上去如同马尿。他端起马尿一般的白糖水喝下去了,这次是一口气喝下去的。

    小萌拿眼角瞄毛明,见毛明脸都气白了,觉得挺解气的,咬着唇儿暗暗地笑着。大萌虽觉得阿唐有些过份,但也不便明说。她知道毛明在生气,生很大的气。不过,几勺白糖的事,有啥气好生的。她越来越觉得毛明太小器了,太斤斤计较了,太跟她过不去了,太不给她面子了,太让她下不了台了,太总而言之,毛明不是以前那个她心爱的毛明了。他变得自私狭隘,不可理喻。老话说了:人为财死。一个人一旦粘了财,就会变。变得这么恶心恶意。

    毛明气,但不能出。他走进厨房,拿了一柄铁勺,在手里像变戏法一般三百六十度地翻滚起来,且越翻越快,快得见不到间隙,像是一阵风,密不透缝。只见白闪闪的光盘成一个团,快速地转动着。

    阿唐笑着说:“姐夫,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啊?什么时候学的?教教我啊。”

    毛明仍旧动作着,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更没想着要答理阿唐的样子。小萌不高兴了,说:“阿唐,不要自讨没趣,你有力气,不好去喝白糖水的啊?”

    阿唐自觉没趣,真的听了老婆的话,倒了杯白开水,加了三勺白糖,还没搅到一半,毛明停止了手里的动作,嗡声嗡气地说:“你有完没完?!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阿唐傻掉了,一杯水端在空中,手一抖,白糖水洒了一半出来,淋湿了鞋子。

    小萌见状,没好地说:“怎么了怎么了?不就喝杯白糖水吗!至于嘛!”

    毛明说:“你没长眼睛啊?他一连都喝了几杯了,啊?”

    小萌惊讶得张大了嘴,半天才狠狠地说:“喝点白糖水都不应该吗?我喝自己的钱,用得着你管吗?”

    “这里头有我们的钱!”毛明一字一顿地说。

    “行啊,你从我们的钱里扣除好了。喝几杯白开水总喝得起的。”小萌说完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抹眼泪。

    大萌大吼一声:“好了都!是不是自家人啦,啊?被别人听到了多难听啊!”

    “多难听!你没听见她的话更难听吗?”毛明暴跳起来了。

    阿唐说:“姐夫,别生气,你要不高兴,我以后不喝白糖水了,行吧?你别生气。”

    小萌一把拉开他,冲到毛明面前说:“干嘛不喝白糖水,你喝白糖水干他什么事。你照喝不误,又不是喝他的!”说着,就把他手中的那杯白糖水接过,灌到他的嘴里去。

    阿唐说:“小萌,你不要这样。我不喝就是了,听姐夫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姐夫?他配吗?天底下有这样的姐夫的?妹夫喝点白糖水都不肯。况且喝的还不是他的钱呢。要都是他的钱,那还了得!”小萌阴阳怪气地说。

    毛明的手明显地抖动起来了,止也止不住。他举起手里的铁勺子抖动着指向小萌说:“你不要欺人太甚!”

    小萌说:“欺人太甚的是你!”

    毛明冲过去,手里的铁勺子高高地举着。阿唐怕伤着小萌,跨上前拦着毛明说:“姐夫,算了。是我的错,我不喝白糖水了。”

    小萌冲上来,大喊一声:“阿唐,你傻啊。又不是喝他的。”毛明手中的铁勺子被小萌一碰,滑了一下,差点掉下地,他弯腰赶紧接住,往上一扬,又一偏,正好击中了阿唐的后脑勺。阿唐的身子摇晃了几下,似是稳住了,但很快又轰然俯身倒下地去。原以为他会很快爬起来的,可他却一动也不动。大家都以为他故意装的,便都憋着气不去扶他。阿唐依然不动身,小萌走过去将他翻过身来,发现他仍是不动,一双眼死瞪瞪地看着她。她用手探一探阿唐的鼻息,居然没气了。小萌“哇”地一声大哭起来:“阿唐啊,你怎么死啦!你一死,还能喝白糖水嘛!”

    大萌两眼一黑,昏倒在地。

    不知是谁报了警,不多久,外面响起警车的声音,将美好的天空划破了。那几只仍在天空中飞翔的风筝似乎颤动了一下,又保持了优美的身姿继续飞翔着。

    2003年7月9日于比竹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