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贝琼已被我们遗忘得太久太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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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前年冬天,我在撰写千年灵隐一书时,曾经读到过贝琼写的雪莲小朵歌送奎方舟还灵鹫一诗:

    蓬婆雪岭高崔嵬,横绝青天飞鸟回。

    山中小朵更奇峭,石作莲花千叶开。

    巨灵擘山断山脉,一峰夜向东南掷。

    千秋乾竺空有名,万里蛾眉尽无色。

    揽青叠翠分西湖,洞口白猿犹可呼。咸和之年有慧理,卓锡尚爱飞来孤。

    木杯高僧两眉雪,身如浊水青莲洁。

    糸番经石上不知年,桂子年年落秋月。

    读这首诗的时候,我没有去考证过贝琼是哪里人氏,只是非常爱他的这首诗,尤其是“糸番经石上不知年,桂子年年落秋月”句,更是莫名的喜欢,一种无可言说的凄美荡漾在心头,久挥不去。

    据姓氏考略记载,贝姓出清河贝丘,是以地为姓的姓氏,吴越之地多贝姓人家。根据千家姓查源上说,贝姓出自古代,居住在贝丘这个地方的人,有的以地名作为姓氏。古代的贝丘就是现今的山东省博兴东南与河北清河一带。望族居于清河郡,即今天的河北省清河县东。

    贝琼(1314—1378),元末明初文学家。一名阙,字廷琚,号廷臣、清江。浙江海宁殳山(今双山乡)人。也有人说他是崇德(今浙江桐乡)人。但从他的诗可以看出,他的确是海宁当时的殳山人,有殳山隐居诗为证:

    病客从教懒出村,两山一月雨昏昏。

    野花作雪都辞树,溪水如云欲到门。

    无复元戎喧鼓吹,试从田父牧鸡豚。

    来青处士时相过,犹是平原旧子孙。

    光看此诗还不足以说明问题,殳山山麓有他的故宅与来青堂主陆容的遗址。殳山位于硖石镇双山村,分为东殳山和西殳山,东殳山也称史山。所硖石图志记载:“殳山在西山之西六里,高二十余丈,周七里,桐辖也。”桐邑志曰:“因殳仙而得名。殳仙名基,得导引术入千金乡。相传宋时人,登此山数年,趺坐而化,其徒收瘗惟巾氅云。”殳山上名胜古迹很多,据桐乡县志记载:“山上有潮音庵,又有殳仙石、铜棺冢、洗药池、炼丹台、藏兵坞、小赤壁、一滴泉、公主墓诸胜迹,山麓有明初贝清江故宅及陆容来青堂遗址。”1950年,桐乡县屠甸区殳山乡的七个村并入海宁县。20世纪80年代,已将殳山改为公墓。

    殳山原属桐乡,后改归为海宁。故说贝琼是桐乡人也没错,说他是海宁人更是没错。现殳山归属海宁的双山乡,那贝琼自然就是海宁人了。另外,他还写了游殳山诗:

    神人夜割蓬莱股,苍然尚作青狮舞。

    殳基得道此飞腾,烟火千家自城坞。

    前年盗起官军下,存者如星绕四五。

    我来欲置读书床,出入未愁穿猛虎。

    山寒月黑无人声,夹道长松作风雨。

    *(*:‘佩’字单人旁换作‘王’字旁)环何日归公主,泉下铜棺*(*:‘门’里一个‘必’字)千古。

    “病客从教懒出村,两山一月雨昏昏”、“我来欲置读书床,出入未愁穿猛虎。”从诗句来看,贝琼确实是在殳山隐居着。

    据史料记载,贝琼生性坦率,笃志好学,张士诚据吴时,屡请不就。他曾在海宁的紫微山讲学,学生非常之多。他在紫微山讲学时,除了课徒以外,还时常与山上的僧人相往来,曾撰有题紫微严上人壁诗:

    鸡声催客起,一枕梦初醒。

    日射千山赤,天垂四野青。

    芙蓉元自好,蒲柳已先零。

    海上兵戈后,夷歌不忍听。

    游西山访达上人坐天开图画楼诗:

    清明无雨试登山,丹井西头一叩关。

    石戴楼台飞鸟外,天开图画白云间。

    婆娑子落阴初合,踯躅花残色尚殷。

    且喜远公还入社,许子酤酒驻酡颜。

    天开图画楼建于宋代,位于西山广福院东,贝琼游此地时曾说:“纳湖光延野色,所谓天开图画者,信不虚也。”

    他的游紫微山一诗,诗风灵动,逸出尘外,颇有禅味:

    金刹藤萝外,通人一径微。

    天风铁凤语,海雨墨龙飞。

    水落仙翁井,云收玉女衣。

    东楼曾玩月,夜挟采鸾归。

    西山惠力寺也是贝琼常去之地,有遐观楼:

    上方台殿涌波涛,万里无云见羽毛。

    沧海一杯流地底,雪山千仞见秋毫。

    无边作客登临倦,夜半惊人笑语高。

    犹有秦川公子第,为君题赋擅风骚。

    遐观楼又称百尺楼,位于惠力寺上方山门前,建于唐代。宋杨子平登此楼时曰:“凭栏凝眺,一瞬千里,诚遐观也。”因此而得名。

    洪武初,应召编修元史,官国子助教。后改中都(即朱元璋家乡凤阳)国子助教。贝琼曾经感慨古乐不作,特作大韶赋以明志。与张美和、聂铉齐名,时称“成均三助”贝琼少时曾从杨维桢学,但诗风平易,与杨不同,他多写景记事之作,时流露隐逸思想。他的铁崖先生传以赞赏的笔墨写出杨维桢“出必从以歌童舞女,为礼法士所疾”的放纵事迹,但他的秋怀之二,却要求通过压抑个性、自我麻木来适应新的政治环境。诗中说:“蠢兹桔中蠹,化蝶俄天飞。翩翩苦不已,倏忽胶蟊丝。两翅既摧折,何日回枯枝?”

    如果说这飞蝶隐喻着人生的要求,其最深刻的内容应是自由,而诗人却竭力向自己证明:这种追求是愚蠢和徒劳的,结局是悲惨的。这种心态在明初的知识分子中颇具代表性,正如娄坚王常宗小传中所说的那样,他们大抵皆“重足屏息以营职业

    贝琼的诗非常大气,干净,历朝观潮诗中,他的浙江亭观潮显得从容不迫,颇具威力:

    山摧岸坼昼冥冥,动地西风带蜃腥。

    沧海倒流吞日月,青天中裂走雷霆。

    欲招白马今无迹,莫信神鬼尚有灵。

    一气虚空自升降,乾坤与我亦浮萍。

    同样是写观灯彩诗词,他的西江月•元夕二首词也与众不同,可以咀嚼再三:

    夜月将圆宝镜,春冰已碎青瑶。千门灯火近元宵,一向薄寒犹峭。海上双鱼不至,云间彩凤难招。小楼十二更萧萧,白发空思年少。

    十日催花雨过,九衢着柳风轻。城中何处不观灯,菡萏夜开千柄。酌酒何辞潋滟(怎幺能推却斟满的酒杯),吹箫更引娉婷(美女)。如今海角叹飘零,月落半窗清影。

    第一首的后四句从鱼、凤、楼台等灯彩联想到诗人自己年轻时代和眼前的境遇,引发无限感慨。想起年轻时观灯,看着满城的荷花灯彩开放着,有美女陪在身边吹箫。转眼工夫,韶光已逝,书剑飘零,只剩得半窗月华,照见他的身影。

    贝琼一生著作颇多,能诗善文,其诗“温厚中自然高秀”“足以领袖一时”;其文“冲融和雅”有清江贝先生文集、诗集。在他的文集卷七中,有郑本初诗集序一文,他高度集中在辨析内在的道德涵养工夫对于诗歌创作的影响,他提出了四种工夫:

    其一、思之精,发之不苟。贝琼以射箭譬喻创作:

    故善射名天下,此发之巧者。功不及弓人,则其器弗良;巧不及羿,则其射弗神。余谓诗人之于诗,亦若是焉。天下之善诗者非一,而诗之工者甚寡。

    务速者,不暇工,惰而不进者,不能工。必思之精如弓人之弓,发之不茍如羿之射,然后可言其工。

    其二、学而求至于圣人。在清江文集卷十三跋王逸老书八仙歌后一文中,贝琼认为对于古人作品的熟读涵咏,以及道德性质的知识之追寻,最后达到悟而神的创作境界,是相当重要的事情,故其言“凡艺始于学,而卒于悟。学而工,不若悟之神”在清江文集卷十四彀斋记,他又复以射箭譬喻之:

    及尝学为诗,复取三百篇及汉、魏、唐、宋诗,穷日夜而读之。是故正鹄既陈,决拾既备,引满而后发,至不至,力也,中不中,巧也,非人之所能齐也。所能齐者,法也。善学羿者,不失羿之法,射亦羿矣。此射者,必以彀为法也。学圣人者亦然。中者圣人之彀也学者亦必求至于圣人,而所得之妙,岂不在于所示之彀耶。

    对于创作者而言,便必须上师古人,以古人作品为法,故必须“取三百篇及汉、魏、唐、宋诗,穷日夜而读之”熟读涵咏后方能体会古人生命型态之“中”(不仅是体裁之学习),便可“求至于圣人”如此完成的作品方能达到教化社会的本质功能。

    其三、养气蕴德。在清江文集卷二八唐宋六家文衡序中,贝琼提出如何求至于圣人的问题,他提出一个从内而发的工夫:养气蕴德。

    苏黄门曰:文不可学而能,气可以养而至。是气也,塞乎上下,腾而为河汉,旋而为风雨,薄而为雷电,列而为五岳,激而为海涛,人得之而发于文章,所谓气盛则言与之俱盛也。诸家惟能善养吾气,所着不期于于古而古,虽有高下轻重,遂与六经诸子并行不朽,岂非一代之豪杰乎?往往取其书熟读、详玩。大砥立言崭绝刻削而平衍为可观;不在于荒唐险怪而丰腴为可乐。此古人,不可至也。古之人不可至,茍有至焉,亦犹射之必为羿,工之必为般,庶乎其不远矣。若蕴德者,其志如此,宜将高视无前而不足于今欤?蕴德复蹈而为之,不以举世非之,而变,斯能古矣。

    贝琼与宋濂、刘基相同地强调“养气”,此形下物质之气不只充塞宇宙当中,构成各种自然界的变化,亦存在于人类生命之内,而熟读涵咏古人作品便是养气之一环,而“养气”是为了要“蕴德”“蕴德”是为了要“善言其志”诗文创作便是善言其志之利器。

    其四、反形式拟古。贝琼在前述引文时谈到“变”而“能古”即认为师古并非一成不变,更不是在形式上的亦步亦趋,故他在清江文集卷二八唐宋六家文衡序中云:

    世之狃于所习,茍趋一时之好者,既不足以语此,或知师古为事者,又梏于昏愚怠惰,而不暇进其奥焉,此余之所深痛也。

    可见圣人之言的学习,应该在于其基础,就是道德品格的学习,并非是文章形式上的抄袭,所以“养气蕴德”便成为贝琼言师古的工夫根本,只要你的生命型态能够上追古人(圣人),你作品的表述就可以达到古人的表现型态。当然这并不需要雕琢的工夫,纯粹是出于自然之音。

    贝琼的诗文绝对是大家之作。在海宁乃至浙江甚至中国的文学史上,都应该占有一席之地。平时,我们说起海宁的诗人,会想到顾况、穆旦、徐志摩等,但绝对想不到贝琼这个大诗人。说起海宁的文学家或国学大师时,会提到谈迁、朱起凤、王国维、陈学昭、张宗祥等人,绝对不会提到贝琼!

    贝琼已被我们遗忘得太久太久!一部清江贝先生文集、诗集,就是一座精神粮仓,我们似乎从来没有打开过甚至想去打开来看一看。在海宁,贝琼是个什么样的人物,许多人不知道,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。不知道贝琼于泉下得知作何感想。他的诗句“别开慧眼山何幸,招得诗人地亦华”用在他自己身上也贴切,海宁有他地亦华,可海宁几乎要将他忘却了!清代的朱彝尊曾经写过贝琼传,至今我都没有读到这篇传记。但愿有一天,贝琼的新传出版了,让更多的海宁人甚至国人都知道贝琼是我国优秀的文学大家!我们没有理由将他疏忽掉。

    此刻,窗外有月。我点燃一炷心香,深深地朝贝琼三鞠躬,并诚挚地说一声:魂兮,归来!我们再也不会把你遗忘!